距离
一个多年前的片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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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离
小野君人挺好,到前辈家里吃火锅,还会买很贵的肉。
可是啊,那盘肉多半是进了同桌另两人的肚里了。等到小野揣着端菜的借口赖在厨房十分钟,终于捧了碟白菜出来时,桌上的零散肉片可怜兮兮地横在盘子里,被铜锅的热浪熏着,化得黏黏糊糊,有气无力。
“喂!”神谷跟在后面,一看这狼藉之相,便佯装生气了,“不知道肉要先进贡给前辈吃的吗?“
“神谷桑,你请你请你请!“中村挤眉弄眼,玩笑地把一整个盘子放到了神谷面前;杉田虽不显山露水,却粗声粗气地附和着,把筷子伸过来,涮了片肉夹给神谷。
神谷笑着打掉他的手,自己烫起半盘肉片来。
啊,早知道,就该先放在冰箱里,一会儿再拿出来了。小野有些泄气,虽说是为了忘年会买的火锅材料,各出各力,分而食之,可这肉没先落进神谷肚子里,就好像失去了身为肉的意义。
这么胡思乱想着,他的嘴角撇了下来,眉毛也耷拉了。神谷正搅着锅里的肉片,筷子往旁边一撩,见到的是这么一张不知在委屈些什么的脸,忍不住就低下了头,掩饰起弯弯的嘴角。
“小野君。“
“……嗯?“
“吃肉。“神谷夹了一大筷放进小野碗里,锅子挡住了他的餐具,对面的两人没看见。
小野这下可受宠若惊,立刻高兴起来,盯着神谷转了回去的侧脸,只是笑。
人与人的距离,怎样才能找到那个最完美的中间值呢。
如果两个人走得太慢,非得花上三五年才能正正好好地遇见啦;如果两个人走得太快,行色匆匆打一旁路过,那还会回头追寻对方吗?又或者,一个人习惯了赶路,另一个人却总是慢吞吞的,他说,你快些呀,他却说,急什么,看,这里多好。
两个人的步调,怎样才能找到那个合适的节奏呢。
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,小野本是下定决心的,虽然还有很多很多他事先想好的事情没有为神谷做,可今天非得要说了。
照小野的意思,两个人,先得发两个月的邮件,说些工作的事,然后才一点一滴地说起生活,他会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,喜欢穿什么,周末喜欢去哪里或者干脆哪里都不去,以及买东西的时候,虽然羞于说出口,可下意识选择的那个颜色。
莽莽撞撞地直接去问可不行,仿佛孩童的弹弓惊飞了林子里的鸟,打破了那自然而沉静的氛围,突兀且不受欢迎。这些都该是细水长流的,是两个人之间珍贵的、无形的宝藏。
可神谷完全扰乱了小野的计划。
第一次靠近他,是在某次业界聚会上,因为新鲜出炉的双人广播,两人坐在一起和旁人招呼。神谷不太能喝,倒也不是一杯就倒,他一手拿着酒杯,一手做着夸张的手势,笑得前仰后合,刘海太长了,差点啃上盘里的炸鸡。
“神谷桑。“小野在旁边小声地提醒了一句。
神谷的眼光扫了过来,这一眼像流水落花,清澈明亮,泛着点点波纹,透着香气。没有理会小野,神谷稍稍支起身子,半个后背却嵌进了他的手臂,整个人斜坐着,和另一边刚来的人说话。
从指尖到肩膀,从肩膀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,都僵硬了。小野撑着榻榻米,不敢轻举妄动,皮肤贴合的地方却越来越热。
神谷桑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。是沐浴露的香气吗?还是特意为了今天这颇正式的场合,好好地挑选了香水呢。
广播才开始了半年,两人之间果然还是有些距离感。神谷桑是想趁着这其乐融融的场合消除距离感吗,不愧是前辈啊。
“小野君。”怀里的前辈轻声喊他,“你也说点什么。”
“啊……你好,我是小野大辅。”对方是个制作人模样的前辈。
“他认识的啦。”神谷缩成一团笑起来,看起来和那个制作人关系不错,“小野桑可出名了啊,红了哦。”
“不……也不是这样吧。”平时的神谷才不会靠他这么近,也不会这样开他的玩笑,让他一时招架不及,不知所措起来。
果然……还是有些醉了吧?
过不久,身子僵住了,战战兢兢地挪挪屁股,想换一边重心。小野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护着神谷,却没想到这人不但没移开,还顺势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他吓了一跳,低下头凑近看,结果,刘海后面的眼睛合得紧紧的,神谷竟然已经睡着。
喝醉的前辈不扯着熟人聒噪,他们这边的角落也奇迹似的没人来打扰,小野心虚地让神谷靠着,到底不敢真的抱上去,只用手臂堪堪环绕,轻轻地,轻轻地,仿佛在手心拢进一片雪花似的,把指尖搁在神谷的衣襟上。
这事在之后自然是没人提。
可小野心里像是散了春天的新土,每次见到神谷就生机勃勃地孕育着什么。他本就是容易喜欢别人的人,容易看到别人的好,容易一往情深地赞美艳羡,对自己反倒多得是苛责厌恶。
“和我这样的人一起做广播,真是辛苦神谷桑了。”
神谷听到这话,从手机屏幕上转过脸,瞪大眼睛奇怪地看他:“没这回事啊,有小野君才是DGS吧。”
Off状态的神谷说这话时语气堪称平淡,声线普通低沉,十分理所当然,说完就又回到他的手游中去了。
就是这种细微到想都想不起来的小事,一旦有让人记住的温柔就显得愈发深刻,欲罢不能吧。
电视里放着红白歌会,但桌边的四个人都没有在看。中村翻着短信嘟囔安元那家伙好慢,另一只手上却不停地捞了锅里的肉末。杉田在和神谷介绍一款最近的游戏,眉飞色舞,表情是少见的生动。小野打开冰箱,发现真是一点吃的都没了,只得拿出四罐啤酒,想了想,放回去一罐。
“那个,我出去买点东西吧,安元君来了的话都没吃的了。”
“你们几个家伙,可真是会吃肉啊。”神谷瞥了眼餐桌,站起身拿外套,“我也去吧。”
“不用了外面很冷——”
“走吧。”
一点点私心,在一年的最后一天和神谷走在夜晚的街头,尽管北风呼啸,吹得人睁不开眼耳朵生疼,心脏也激烈地跃动着,把暖意传向浑身的经脉。
啊,说起来,这不正是个好时机吗。
小野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,缩着手和神谷慢悠悠地走着。现在这个时间大型超市还开门吗,只能去便利店了啊,那就只有炸鸡和寿司了,关东煮还剩吗。
一路上的两人只是在谈论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事情,果然,突如其来的告白无论如何都很难自然地说出口。
“小野君,明年就要三十岁了吧。”
“嗯、啊……开头的数字变了总觉得一下子就老了啊。”
“三十岁,很年轻啊。”
“三十三岁有资格这么说吗。”
“哎……我可是走在街上会被小学生叫大叔的年纪了啊,小野君这样的……嗯,勉强还是哥哥吧。”
“……虽然听上去是好话可是完全不觉得在夸我啊。”
神谷扑哧扑哧地笑出声,白气漏出口罩,他的眉眼在夜色中朦胧起来。路边的霓虹跳跃着,天空泛出粉紫色光晕,再拐一个路口就到了热闹的街区,此刻的空气慵懒暧昧,却又像带着某种急不可耐的魄力,催促着小野快说些什么。
“神谷桑——”
“小野君啊,”神谷清透的嗓音划破了他黏稠的低语,“年轻的时候还能做很多事情,不要浪费啊。”
小野噎了一下:“……认真地说,神谷桑真的也还年轻吧。”
“我啊,曾经有一段时间都觉得‘人生差不多就只能这样了吧’……没想到人到了这种年纪也还能有这么大的变化,真的是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会有啊。”
“啊……嗯。”
“做广播也很高兴,也没想到能遇见小野君这样的人,还真是各种各样的人也都有呢。”
“喂,这样说……我是什么样的人啊。”
不知不觉间,小野掉入了神谷的圈套,想着要说的话却不知该在哪里插入,顺着对方的节奏倾泻而出的语言就像是工作时一样,汇流进神谷的河里。
“小野君是……
“我会很喜欢的人。“
神谷停下脚步,回身看着小野,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,亮闪闪的。
“……”
啊,也许神谷桑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吧。
可是心跳完完全全地漏了一拍,头脑有些跟不太上,连怎么回答都张口结舌,面红耳赤的,实在不太像样啊。
神谷只是温柔地看着他:“小野君,请多关照啊,来年。“
小野呆呆地眼见神谷转了个身,往便利店走去,半天没有回过神。
尚未而立的小野迷惑地想着前辈的话语,虽然能够喜欢自己是该高兴的……但怎么看都不像是……满腔的热情没有因此受到鼓舞,反倒因为这意外而平静的话语冷却了下来。
我希望得到什么呢,我希望在神谷桑身上得到什么呢。
夜风簌簌,吹落心事,堆了满地。
回去的路上毫无意外地沉默了。
神谷抱着寿司走在前面,小野拎着袋子跟在后面。
到了楼下神谷要掏钥匙,却怎么也没法顺利地拿出来。小野把袋子换了个手:“神谷桑,我帮你吧。“
“不用——你帮我扶着寿司盒。“
小野小心翼翼地靠近,一手扶着盒子的姿势像把神谷圈在怀里,可此时他的心中全无这些旖旎的念头了,一年的末尾,身前的人竟还给他留下了这样的迷茫和烦恼。
“神谷桑。“他忍不住出声,”刚才——“
“抱歉,再等一下哦,钥匙有点不好拿。“
“我不是……“
“啪——“
和着小野的话,钥匙响亮地掉在了地上,两人都愣了一下。
啊,这下足够小野发现了,神谷僵直的肩膀,藏在帽子里的红耳朵,微微颤抖的手指。
什么嘛,看着他时装得那么成熟,原来也在紧张。
“神谷桑……小心点啊。”小野语带笑意。
我也喜欢你——这句话不知为何似乎错过了说出口的最佳时机,倒更不如说,此时还没有人准备好笃笃定定地说出这句话,然后迎接这话背后真切而现实的含义。
神谷桑真是能完全扰乱我的计划啊。
小野这么想着,却不感到沮丧气馁,没关系,天色尚早,时间充裕,守望着,寻视着,总有一天,两个人都会走到那个正正好好的地方,推开那扇等待已久的门。
在此之前,都请多关照了,来年也是。
FIN
倒不是特意赶在这个时候的构思,但是正好有这个机会就在今天写完了,尝试了一下许多年前的感觉,还是有些抓不到呢……
生日快乐!